甄甜甜甜甜

武士先生们,请继续走下去吧

【银高】阿伊努的朋友(中)

正文:

  他们再未谈论起那天的事情。

  隔天下午银时攥着皱巴巴的钱包跑来请他吃东西说着算作赔礼,困惑的追问原因时银时却不自然的搔搔耳垂。

  “直觉吧…还是这样适合你。”

  没能跟上银时的思维不妨碍高杉张开血盆大口,高杉看着捂着空空如也钱包悲愤而不敢言的银时,心里那一点微末的隔阂也终于消散。

  
        高杉得以逐渐观察到,银时的生活以一种规律的方式不规律的运行着。

  接近中午时到杂志社,工作四个小时左右,等到高杉进门后边打俄罗斯方块边教授他发音规则,七点准时拖着高杉去吃关东煮,散步回到杂志社之后一定会喝一盒冰过的明治牛奶,一边处理手头上的工作一边指导高杉写论文。

  真是安定悠闲的自杀方式呢。

  杂志社的美子小姐这样评价。

    “你们都是这样生活的吗?”

  银时懒懒地喝着可乐,咬着吸管含糊不清:“我们?”

  “你们‘东京人’。”

  “你不也是东京人吗,莫非你还在生气,喏,不如现在直接去吃饭,松阳说有家烤肉店不错。”

  来往了一月有余,高杉已经习惯银时特有的脑回路(比如将自己的笔名设定成银田一京助),仅仅耸耸肩,便戴上耳机整理前一天阿伊努语演变历史的资料,再不给银时自由发言的机会。
 

       可他始终想反驳银时。

  他不是东京人。

  他的家乡在某片天空下,荒芜的废墟里,那里没有呼呼的电车和凛冽的香水。

  那里只有冰雪。

  他太早离开故土,在和风细雨里淋了满身的泥水,再想回头,破旧的毛坯房早已坍塌,和着水泥和雪水做成混凝土建成一座座新城。而他变成一朵雪花,在蕃昌里独自飘摇。烈日的焚灼,雨水的洗涤,他皆如坠五里雾中似无所感。直到松阳老师介绍坂田银时作为他的第二语言老师,这个注视着某种虚无的前阿伊努语学者在废旧木料上雕出山熊的模样,他才恍然惊醒。

  他原本诞生于冰雪,熊是他的——他们的kamuy(神)。

  高杉终于想起,冰雪已然消失。他在濑户内海的海潮里翻涌十数年,阿伊努族的痕迹伴着一波波的浪花叹息着离他而去,回过头来,他竟连母语也一并忘却。

  只留下——

  他回忆起那天下午银时注视着手腕上刺青的眼神,迷惘和自责交织着闪现在坂田银时那张从来灰暗无神的脸上。

  那也是他仅存的和故土的联系。

       
        k–i–m–u–n k–a–m–u–y。

  (注kimun kamuy即棕熊)

  高杉切掉“みよ走り出せ”(注山下达郎的Ride On Time),换了银时存进手机里的“Ballade pour Adeline”(钢琴曲水边的阿狄丽娜)继续斟酌着读音。自己奇特的发音同银时所教授的读音之间差了一百个军舰寿司,即使银时打哈哈过去他也清楚教学进度的停滞同这有关,他不得不减少社团活动同时腾出更多完成历史作业的时间来应对这些飘忽的字符。高杉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试图压下焦躁的心情,一晃神,一根干净的吸管抵住了下唇。对面的银时冲他眨眨眼,高杉只好就着吸管抿了一点。

  “这又是什么。”

  “上次在寿司店时说的黑糖拿铁珍珠宇治抹茶珍珠奶茶!怎么样,好喝吧。”

  高杉咽下对名字的吐槽,回味了一下,就着银时的手又尝了一口,浓郁的抹茶味蔓延在舌尖,温温热热的滚进胸口。银时似乎笑了一下,看着高杉鼓着腮帮子不停嚼着软糯糯的大颗珍珠。

  叫做中田的粗鲁家伙这时推门而入,梗着脖子向银时要稿子。银发的主编先生忙着摇奶茶,好让这杯奶茶的口感更细腻一些,于是下巴点点桌子示意中田动手取。

  “京助老师可真是忙人。稿子拖了三天才改好,却有功夫跑到大久保站排一个小时队买奶茶(指大久保站附近茶咖匠的黑糖拿铁珍珠宇治抹茶奶茶)。”

  “你的稿子太令人头疼,除了奶茶没办法治愈我。”

  “随您怎么说。老师,这话不该我说,但是我还是要提醒您一句——”

  “中田,去改你的稿子。”

  高杉感受到中田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接着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类似的言论他自己都能学个七八成,在东京的三年里他已经学会如何不去在意,但当着银时出口的指责声还是不免令高杉心生烦躁。

  “别被只会花言巧语的绣花枕头蒙蔽了双眼,您要找玫瑰也该——”

  “中田,出去。”

  中田无视银时的警告,更加情绪激烈的指着高杉。

  “京助老师,该出去的人不是我而是这个徒有虚表的浪徒子。”

  银时忽然起身(同时没有忘记将奶茶放进高杉手中),推搡着中田关在门外,把话语声一并隔绝后,径直走回座位,只字未发,把高杉揽入一个拥抱。

  高杉太阳穴突突的直跳,主编先生身上传来的清新柚木香味(注1见下)把他搅的晕晕乎乎,他试图推开银时以便客套的询问他什么时候有了喷香水的习惯紧接着套出香水品牌。然而银时把高杉又揽紧了一些,更馥郁的味道混合着银时身上草莓沐浴露的气味把高杉的记忆也一并格式化。o、u、k、n、m几个音素在他脑海里打转,时而变成『konru』(冰),时而又成了『nonno』(花),唯独『棕熊』不见其形。

  “我跟中田从不对付。他不过脑子的蠢话总是惹恼我,做这个笨蛋的主编真是令人担忧前途,时刻都要被气出心脏病。”

  银时心脏有些问题,这令高杉有些惊异,联想到他的作息,高杉又觉得十分合理。

  “所以高杉,借我一下拥抱吧,几分钟就好。”

  “……啊,可以。”

  “对中田这样自视甚高又身无所长的人,愤怒和怨怼是无意义的事情,但是很可惜,我不是什么理智的人。生气有什么不可以,只要拥抱着重要的人,就能得到安慰。和这比起来,中田也好,其他人也好,他们算什么呢。”

  高杉终于想起了棕熊的拼法,与此同时还有更多藏在记忆的浮冰之下的音高、音节消融。高杉再不去管那些香水和沐浴露,他伸出双臂,回抱住银时的肩膀。美丽的阿伊努语在他脑海中旋转翻腾,就如同胸口同时翻涌的复杂情感。

  I ram karap te.(你好)

  Apunno oka yan.(再见)

  ona (爸爸)、unu(妈妈)

  以及——

  aynu (音译阿伊努,即人)。

  
        他从银时的怀抱退出后仓皇而逃,在杂志社附近的咖啡店里干坐到深夜十点,才打车回到了公寓。东京的冬夜总是令人心悸,他本以为会因超过门禁而被保安拦在小区之外,出乎意料的是,三十岁左右的大叔笑着表示理解并径直开了门。

  热恋期啊,都是这样的。

  高杉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是躺在床上时感到有些恍神。

  他再一次梦到银时,银时抚摸着他,亲吻他的手腕、眼睛,他们就躺在银时公寓里的那张皮质沙发上。接着他闭上眼和银时接吻,再一睁眼他感到刺骨的寒冷,他们竟赤裸着倒在雪地里,雪越下越大,直到交缠的他们被洁白彻底吞噬,于是他又回到了那张沙发,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高杉从噩梦中醒来,眼前再次浮现那片吞噬他的躯体的雪地。

  他认识那里,很久之前,它属于札幌。

  高杉久违的点起烟,让卧室布满了薄荷的气味。阿伊努语、棕熊、玫瑰刺青和奶茶、寿司、论文构合成为两个对立的世界,一个已然消亡埋没,一个还只是开始。

       
        之后他回忆起银时,依然认为他有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和行动力,比如中田事件的第二天,他刚走出国学院大学的大门,银时坐在英菲尼迪的驾驶位上叫住了他。

  “难得见到你穿的正式。”

  高杉坐在副驾驶上,粗略瞥了一眼银时身上的和汽车同色系的暗灰色西装。

  “喂怎么说我也是老师,至少要敷衍的赞美一句吧。”

  透过前视镜,高杉看到银时眼睛下方同样淡色的黑眼圈,“不适合你。”

  “唔,你的说话风格一向很直接。但是没办法,这是必须做的事情。就像今天我不得不来这里。”

  “然后呢。”

  “然后给你讲一个故事。”

  
        银时把车子停在一个公园旁边,接着开足了暖气,Ballade pour Adeline舒缓的节奏通过车载音响流淌在这个狭小的二人空间。

  “虽然你大概猜到了,不过我还是要讲给你听。”

  “老师。”

  “难得听到你叫我老师。”

  银时惯用的玩笑手法,可高杉此时丝毫没有感到放松:

  “你认识我的父母,对吧。”

  “是啊。”

  “然后呢。”

  “然后啊。”

  高杉偏过头,看到银时朝自己笑了了一下。

  “一开始我真是很讨厌你。你的作风、语言、人际,一切都在告诉我,这是个多么轻浮的男人。”

  银时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面颊,伸手掰开高杉掐紧掌心的指节:“先别生气。”

  “事实上你不是。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学生,最纯粹的学者。而我——”银时顿住,嘴角牵带出淡淡的嘲讽,“我的故事里,那个男人才是轻浮之人。

  “他是东京人,生活环境优渥,考入了一所本地不错的大学,按养父的意愿修习了现代日语专业。临近毕业时被图书馆资料淹没时他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去研究一门冷门的语言,这样他可以轻松的在同学里脱颖而出,或许还能凭此在社交圈里占有一席之位。多么愉快的未来,数不清的赞美和青睐将如影随形。于是他找到了——”

  高杉淡淡接着说:“阿伊努语。”

  “是的,阿伊努语,一门接近灭绝的语言,第二语言使用者比本土使用者还要多,图书馆的资料不超过十本,做他的论文选题再适合不过。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来到了北海道——我是说,”银时关掉了音响,在暖风里重新找回声音,“我是说,札幌。”

  坂田银时有自己独特的笑法,眉头挑起一端,上唇先翘起一点,接着笑意弥漫到全脸,眼尾弯弯,嘴唇轻松的舒展,隐约能看到犬齿,鼻尖也会沾上一点红润的光泽。唯独不会是现在这样——眼睛下垂,嘴角歪斜着翘起一个刻薄的角度。

  高杉忽然抓起银时的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昨天那家烤肉店很好吃,现在去还有位置。”

  “高杉,这样是不行的。”银时掰开高杉固执的指节,以同样固执的力度攥紧了拳头,“我已经逃避了太久,何况是你……我不能再亏欠你,尤其是这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高杉直直盯着银时茫然的眼睛,锐利的目光像一把利刃击中银时:

  “如果后果你不能承担呢。”

  “无论什么后果。”银时低喃,搓了搓发红的双手。

  高杉渐渐松手,缩回到座位上将暖气又调高一点,银时愣了一下,接着真诚的向他道谢。

  “札幌没有所谓的“阿伊努村”,他赶到时已是深夜,周围没有一家留宿的酒店,幸运的是一对阿伊努族夫妇接待了他。”

  银时的目光落到了高杉腕上那朵生动的玫瑰。

  “这对夫妇很乐意教授他阿伊努的语言和习俗。他在那里停留了一个月,习得了基础的对话、发音,这对夫妇甚至教会他如何在木盘上雕出一头熊。”

  高杉逐渐感到心脏被掐紧,他不愿意承认的、没有勇气面对的现实,银时正一点点残酷的剥开展现给他看。而银时冷静的语调不仅剥开了高杉的胸口,也不留情面的挖进了他自己的胸膛,迸出了夜莺的鲜血。

  “银时。”

  高杉忍不住低低喊出他的名字,他注视着银时,眼神里流露出一点拒绝和畏惧,紧接着银时轻轻抱住他,干燥的双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分别时夫妇请求他寻找自己的儿子,并给了他一张照片,他扫过一眼,只注意到手腕上的刺青便把照片归还。这个男人已经习惯花言巧语,安慰道,‘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回来。’”

  真的吗,坂田先生,他已经离开了,我数数,离开五年啦。

  当然啦,怎么会有游子不思念家乡呢,请放心,只要您一直在这里,不出多日就能家人团聚。

  高杉眨了眨眼睛,睫毛搔过银时的手掌带来一点痒意:“那一年是什么时候。”

  “那一年你十六岁,他二十一。回到东京他便着手论文,彻底把这件事忘在脑后,再想起时已经是一年后,趁着假期,他故地重游。然而这对夫妇存在的痕迹已经无处可寻,那里已变成了荒野。”

  那些冰雪,围绕着他们。高杉感到胸腔里渐渐生出寒意,就像前一晚上的噩梦。这些寒意冻住了他的喉咙和嘴唇,以至于他说话都断断续续。

  “那里……为什么。”

  “谁知道呢。这一年札幌发生了太多灾害。台风、地震、雪崩,哪一个都足以毁灭一个村落,况且没有人会在乎,两个人——两个阿伊努族人的下落,那也从来不是当地政府需要考虑的事情。”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银时的声音在呼呼的风雪声里依旧清晰,似乎风雪已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或许他们搬走了,这样不就什么事也没有吗。随即这个轻浮的男人想起,让这对夫妇坚守着等待的不正是他吗。”

  高杉的眼前出现了一片一片的空白,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占据了四肢,与此同时苍白的外壳下灵魂得以被剥离露出一点挣扎。他的迷惘、追寻、思念都有了答案,但这个答案却只是提醒着他,以一种他预料不到的方式,提醒他目前为止的人生有多么荒谬。

  “所以,你找到了我。”

  “不全是。一开始我没想到那个孩子会是你,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手腕上的刺青突然变的很烫,有那么一瞬间——不多,大约只有一眨眼的功夫,高杉忽而想质问银时,那个吻究竟算什么。

  接下来银时松开了盖在眼上的手掌,颓然的赤红和恍惚的碧绿得以短暂的相触,于是高杉紧紧咬住牙,不发一言。

  银时哑着嗓子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阿伊努语的学者抬起头注视着高杉,他的睫毛沾上了细微的水雾,水珠在汽车内温暖的空气里融化后沿着他的面颊滑落,于是银时此时冷肃颓然的面容变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憎恨或者原谅从来不能被轻易抉择,他看到过银时的痛苦,也深深了解他的温柔。阿伊努人的忠诚和愤怒同时在高杉血液里流淌,试图将他的前方撕扯成奔向不同方向的高速公路。

  那杯珍珠奶茶其实很好喝,高杉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它化成凝结在车窗上的白雾,静静想道。

  “那么,就忘掉吧。”

  “高杉,松阳的冷笑话功力你还要再学学啊。”

  “冰雪、棕熊、木雕、玫瑰、札幌、阿伊努还有我,把我们都遗忘,你依旧是无忧无虑的京助老师,从未去过札幌,你还是——”高杉深吸一口气,“你还是坂田银时。”

  车门砰的弹开,他退出这个怀抱,消失在雪夜中。

  接着,以同样的方式,银时注视着高杉晋助被冰雪覆盖的背影消失在东京。

      —— TBC——
注1:柚木香味,私心设定的是bvlgari蓝茶男士香水,木质辛香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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